許多年前我從關外的大漠裏走來，每一步都很穩，風雪、嚴寒、饑餓都不能使我倒下。

我是為成名而來，不成名則死！

我在母親面前立下重誓，一定要出人頭地。

我進關的第一天就遇到了兩個人，李尋歡和卓犖。

李尋歡是大俠，卻絲毫沒有大俠的傲慢，待我如同親兄弟，而卓犖卻是讓我真正感覺被當成人一樣的尊重，無關功利，無關愛情，只是因為我是一個人，一個名叫阿飛的年輕人。

那天我們在品茗居裏喝酒，她就像是一陣和風一樣迎面而來，笑著對我說：“你好啊，阿飛。”至此以後，再也沒人這樣真誠地同我打招呼，別人都稱我為飛劍客，或褒或貶，卻都不曾那樣真誠地笑過。

大哥身上隨時帶著四樣東西，一快木頭，一個酒囊，幾把飛刀，以及一個裝滿糖果的錦囊。

大哥不常吃糖，只是實在是咳嗽的厲害就會偶爾吃一顆，然後他的臉色就會變得緩和。

這糖竟有如此神奇的功效？

糖就是糖，藥丸就是藥丸，為什麽要把兩種東西混合在一起？這制作糖果的人真是奇怪。

我沒吃過糖，糖對於我的童年，是一種奢侈品，連聽都不曾聽過。

後來，我吃到了生命中的第一顆糖，是她送給我的。

我也知道了大哥吃的糖就是她送給大哥的。

那時她受了傷，因為顧及龍嘯雲的勢力，沒有去客棧，而是在一個破廟裏呆了許多天。

那時的她特別像個小孩子，借口藥苦，非得大哥哄她，她才喝，接著大哥會從錦囊裏拿出糖果給她，然後她會對我說，阿飛，我請你吃糖，成名的時候，別忘了請我哦。

我淡然一笑，這種東西既不能填飽肚子，更不能成就功名，不明白她為什麽喜歡這樣的無用的東西。

但我還是點著頭說好，可能是因為她當時的眼神。

她那湖水一樣的眼睛是那樣的天真，那樣純真地望著這個世界，哪怕有什麽骯臟的東西，危險的東西她一定不曾看見。

我有些羨慕，也有些嫉妒，她一定不曾為了一只狐貍在雪地裏潛伏兩天兩夜，也一定不曾為了殺死一頭狼而丟了一條命，她看似一無所有，卻又像擁有了全世界，這些都是我們之間的不同，所以我們的關系半生不熟。

糖果的味道很好，不甜也不膩，帶著淡淡的中草藥的味韻。

她說，這糖果一定要在最苦的時刻吃才最甜。

她說著這話的時候表情很奇怪，三分寂寞，三分悵惘，三分苦澀，一分釋然。

最苦的時候怎麽會嘗到甜味？

如果人生真到了那個地步，一定無法再嘗到甜味。

我的劍很快，每次從看到我拔劍的人的臉上的反應就能看出來，可當我看到她的身手時，才發現我的劍是有多慢。我敢肯定，這世上沒有一個人能殺的了她，除非她自己想讓別人殺她。

聽到大哥說她被龍嘯雲偷襲，我完全不信，這是我聽到過最荒唐的事。

可是她種了毒，這也許是至關重要的原因。其實我也該承認的，畢竟她離開的時候，表情是那麽的決然。

突然，我感到很悲傷，自母親死後，我第一次感覺到悲傷。

我，還沒有請你吃糖呢。你怎麽可以就這樣走了？

她走後，大哥在梅先生那裏養了將近一年的傷。

那時每天都能看到大哥拿著一個雕好的木人發呆，在院子裏一待就是一整天。

我每天除了熬藥就是練劍，可是無論怎樣的快，我都不滿意，即使已經可以擋下大哥的飛刀，我仍覺得不滿意。

其間，詩音來過一次，然後又哭著走了，過後就再也沒有來過。

我不知道她為什麽沒有再來，可也不需要知道，世界上唯一一個能阻擋他們在一起的理由，一定是那個人的死亡。

在一個艷陽高照的天氣裏，沈默了將近一年的大哥突然對我說，“我想去鄉間湖畔。”

鄉間湖畔沒什麽特別的，特別的是它旁邊的小屋，那是一個溫暖的小窩，裏面的布列陳設無不讓人感到溫馨和舒適，即使蒙上了些許灰塵，也不影響它的魅力。

這是她的小屋，很簡單，很符合我的標準，我站在屋裏，感覺她的形象在我腦海裏漸漸變得豐滿起來，竟有我自己都不曾察覺到的些許懷念。

或許是我忙著照顧大哥，忙著出名，沒有時間去想她。

但現在我閑了，觸摸到她觸碰過的地方，都會隱約感覺到那上面的餘溫。

在整理屋子的時候意外發現了個密封的壇子，壇子裏裝滿了糖果，我嘗了一口，已經壞掉了。

在我有些不知所措的時候，大哥讓我放回原處，然後在那上面種了一棵栗子樹，長的很是旺盛。

一晃就是二十年，彈指一瞬，栗子樹越長越大，碧綠的樹葉，生機勃勃。

其間我殺了幾個江湖敗類，一一打敗了前來挑戰我的各大高手，劍越來越快，下手也越來越無情，不知從何時起，別人一提到我，不會充滿鄙夷地叫著那小子，而是或尊敬或恐懼地稱道：“飛劍客”。

相比之我的高調，大哥只是偶爾出去一下，更多的時間是呆在水畔種種花，看看夕陽，教小葉練練飛刀。

小葉是楊長風和魔教公主花白鳳的孩子，無論是楊家還是魔教，大哥都有那麽一點交情，所以當孩子送來的時候，大哥便沒有拒絕。

看著小葉從繈褓中的嬰兒長成了翩翩少年，確實是件美妙的事，可同時我也註意到自己在慢慢老去。

大哥把所有的武藝都傾囊相授，我也偶爾教教他劍法，小葉學的很快，不僅得到了飛刀的技藝，更習得了飛刀的精髓—愛。

他就像大哥的一個翻版，仁慈，俠義，唯一不同的是他不被情所困。

流連花叢中，片葉不沾身。

所以對於他常常偷跑出去，並沒有多加阻撓。

有一天小葉突然帶來了糖果回來，一個完全不和他生活搭邊的吃食，他興高采烈地說他認識了一個女孩子，還請他吃了栗子糖。

他還悄悄告訴我說那個女孩子他見過，就是他師父經常拿著手中的木人兒。

那一刻，我感覺時光瞬間倒回了二十幾年前，在那個破廟裏，一個女孩子笑著請我吃糖。

感覺這二十幾年，完全只是史冊上的零星幾筆，無情地封印了我的記憶，封印我的感情，讓我變得麻木，直到這一刻，我才意識到我生命的蒼白，何其悲哀。

“卓犖，她叫卓犖。”

這兩個字從小葉口中吐出時，我的生命再次沸騰起來，比和沒有把握贏的高手過招更令人興奮。

我在屋裏躊躇不定，在榻上輾轉反側，難以入眠。

小葉離開的那天，我才終於下定決心去見她，我偷偷跟在小葉身後，並不打算露面，只是要確定是不是她。

我見到了她，茫茫人群中，僅一眼，我就知道她就是她，那淡然的令人安心的神情，我一直記得。

她不僅活著，而且活得很好，歲月沒有在她臉上留下任何印記，更沒有在她的腦海中留下任何痕跡，即使擦肩而過，她也沒有認出我，我知道，我已經老了，我和大哥都已經老了。

我再也沒有勇氣沖到她面前，回顧那一段被記憶斑駁了的歲月。

再也沒有力氣對她說，“餵，我成名了，我請你吃糖好不好？”

我只能靜靜地躲在一旁，看著手中的糖果壞掉。

從頭到尾我都不曾去嘗它的味道，所以我永遠也無法知道那一刻的糖果到底是苦還是甜。

所以也不知道到底是她對了，還是我錯了。

我只知道，糖已經壞掉了，興許，在她將糖遞到我手中的那一刻，糖就已經壞掉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終於完結了飛刀，撒花。接下來，關於新楚，親們有什麽想法？阿飛的番外啊，真的很不好寫。至於卓犖對大叔的感情，站在卓犖的立場，結合她的經歷來講，愛情已經不再是那樣的重要，重要的是，一定要有個理由，有個動力可以讓她在這個新世界裏活下去，而大叔的遭遇很坎坷，在其中充當聖母的卓犖找到了自己的價值，不再感覺自己是多餘的，所以她對大叔會有一種需要的感覺，或許無關愛情，但一定是超出常人的感情。正因為如此，新楚裏會更糾結，因為楚留香是個完美的幾乎無懈可擊的人，根本就不需要卓犖的幫助，所以卓犖一定不能在他身上找到太多證明自己價值的存在感，所以最先動心的一定會是小楚同學，那麽他們的愛情又從何說起呢？糾結啊、糾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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